蒲松齡,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魯蛇。
19 歲第一次秀才考試,他一出手就考了縣、府、道三個第一,名震山東。
但,就這樣了。
此後五十年,蒲松齡始終卡在秀才,沒有晉級。
他一輩子的生計,就是在大戶人家裡當私塾老師,說不上窮困,也算是拮据。
「這有什麼特別?官場不得意的文人,比比皆是。」
蒲松齡不太一樣。
中國古代文人,詩和文都是正式文體。就算沒有當官,只要能寫好詩文,還是會受到廣泛尊敬。
李白、杜甫都官場不得意,但卻曾受到唐玄宗召見。換作今天,就是最基層的郵局公務人員,但受到了總統表揚文學獎。
柳永也沒當過大官,但詞曲風靡全國,「凡有井水處,皆能歌柳詞」,他在青樓妓院非常受歡迎,離開京城赴任的時候,京城的妓女們還「列隊送別」,根本宋朝羅志祥。
蒲松齡不是這樣的人物。
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魯蛇。
換算成今天,蒲松齡就是 19 歲全國榜首考上台大,上了自由時報頭版,
結果高開低走,一輩子當家教老師,賺著勉強過得去的鐘點費。
每一年都去考碩士翻身,但每一年都沒有考上。
50 多歲時,他的妻子劉氏勸他別考了,他還反問:「難道你不想做夫人嗎?」。
他一輩子都沒有放棄。
這位「重考生」一路考到 70 多歲,直到走不動為止。
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,他寫下了《聊齋》。
同樣是狐鬼神仙故事,如果你把《聊齋》跟袁枚的《子不語》、紀曉嵐的《閱微草堂筆記》放在一起看,
你會發現《聊齋》謀篇佈局,遣詞用句之精巧,完全不是同一個檔次。
因為蒲松齡是用《史記》的正史嚴肅態度,在寫當時非常不入流,形同「廢文」的志怪小說。
「究天人之際,通古今之變,成一家之言」,蒲松齡死守著司馬遷這句話,以一個人的力量,開創出中國文學的新文體。
▋ 英國也有類似的人物:Samuel Johnson
讀到蒲松齡,我想起英國文豪 Samuel Johnson,這位「窮困潦倒的流量之王」。
身材高大,一眼全盲,一耳全聾,看書時緊瞇起眼睛,這畫面演變成今天「我剛剛看了三小」的經典迷因。
Johnson 筆鋒雄健,寫過無數傳記、散文、詩歌、小說,甚至還編撰了一部字典《詹森字典》,被認為是英文歷史上影響力最大的字典之一。
這本字典可讀性極高,旁徵博引大量的古典文學,如莎士比亞、奧賽羅、培根、聖經等。它不只是字典,根本是一本海量的散文集。
其中不乏尖銳的時事諷刺,例如:
退休金(Pension):「給不工作者的零用錢。在英國,這筆錢被用來獎賞那些叛國的公務員。」
("An allowance made to any one without an equivalent. In England it is generally understood to mean pay given to a state hireling for treason to his country.")
在他的年代,他早就「爆紅」了,每天跟政商名流往來。
但是,他的生活始終窮困。
甚至在中晚年,仍時常因為欠債被拘捕,得靠朋友救助。
寫這字典,不為名利,單純只是抒發他生活的不得意。如他在字典中的前言所說:
「這份字典早已拖延太久,我想取悅的那些人早已入土為安,成功與失敗,僅僅是空谷回音。
因此緣故,我心中是一片清冷的平靜,不再期望或害怕,任何讚美或譴責。」
▋ 超越時空的意志
把蒲松齡和 Samuel Johnson 兩人的魯蛇生命,放在一起看,我們會看見一個非常隱微的光芒:
那是一份,超越時空的意志。
蒲松齡婚姻非常美滿。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,妻子劉氏先他而去,他來到亡妻墓前,寫下這首詩:
「欲喚墓中人,班荊訴煩冤;百扣無一應,淚下如流泉。」
(我想喊你名字,聽聽你的聲音。我撥開雜草,跟你說說心裡的煩悶苦楚,但不管我怎樣敲你的墓碑,始終聽不見你的聲音。我的淚不斷流下。)
在他們的世界觀裡,人的一生是可以超出生命大限,向那些不存在的人對話——不管是對著死去的親人,還是幾百年後,讀這首詩跟著流淚的我們。
蒲松齡《聊齋》寫了將近三十年,Johnson 一本字典獨自編寫了九年,兩人下筆的每一個字,都極為認真、嚴肅且神聖。
羅振宇在書中,下了一個漂亮的結論:
「做平凡的事,像是做一件大事一樣;過短暫的世俗生活,就像是面對千秋萬代一樣。
在普通的人生,也能夠打開無窮無盡的可能。」
這是我讀《羅輯思維》的筆記,轉寫成今天的電子報。
你覺得如何?
「究天人之際、通古今之變、成一家之言。」是司馬遷提出的,文中的敘述可能會讓人以為是蒲松齡所言,有點誤導的嫌疑
是真的很不錯。(回你的問句)